■ 程志林
在秦嶺褶皺之中,寧陜城關(guān)鎮(zhèn)的關(guān)一村背山面河,靠近山腳的平坦處零散的臥著幾十戶人家,夾河兩岸是連綿起伏的青山和層層疊疊的梯田,梯田里種水稻,旱地里種玉米、黃豆、紅薯,房前屋后種些家常蔬菜,養(yǎng)活的老老小小。幼時我家在這里,祖輩大都是兩湖和四川的移民,口味偏酸辣,卻沒有原籍的那般嗜辣如命,菜肴酸辣相宜,口味略有變化,形成獨到的陜南風味。但說到寧陜的味道,蔬菜天生地長,鐵鍋和土灶烹制,調(diào)料大都是蔥姜蒜之類,上桌前不加裝飾,食物原汁原味,算是記憶里最好的味道了。
老一輩對吃的東西追求不高,只要煮熟能吃就行了,每當提到饑荒戰(zhàn)亂的年代,奶奶常說解放前挖野菜度日,發(fā)生許多爭奪食物的悲劇,饑餓能使人瘋狂,使人恢復獸性。童年的時候缺少零食,我們嘴饞如同夜里兩眼發(fā)光的狼見啥都想咬一口。開春后,大地鋪青,我們兄弟滿山尋覓山間的野竹筍和野韭菜,野竹筍剝皮過水切成細絲和著韭菜,母親只需加油鹽和蒜泥炒出的春筍,鮮嫩無比,夾雜絲絲甘甜,拉開了新的一年吃新鮮的序幕。香椿、灰灰菜、薺菜等被我們從田野搜羅回家,簡單調(diào)制被端上餐桌,給平淡的日子增添了一絲色彩。
忙時吃干,閑時吃稀,到了芒種以后,各家的谷倉快見底了。暑氣蒸騰,粗糧飯難以下咽,午后人們想吃點湯菜。母親把四季豆折成段,洋芋和南瓜去皮切塊,我們自告奮勇的摘來幾片碧綠的花椒葉。母親把食材一起下鍋在豬油里清炒幾下,加水煮開,一鍋湯洋芋色澤黃亮,湯汁濃烈,清香撲鼻,連湯帶水大人小孩都能吃得肚皮圓鼓鼓,讓人回味無窮。
節(jié)衣縮食的年代,家家戶戶喂養(yǎng)的豬都要留下來做成臘肉,一家老小享用一整年。到了秋分,僅存幾塊臘肉用來招待幫忙收割的鄉(xiāng)鄰。臘肉被燒焦肉皮,刮去黑漬,露出黃亮亮的肥膘和紫紅色的瘦肉,切成幾段放進鐵鍋里,大火燒開,小火慢燉,一家煮肉,十里飄香。配上干竹筍、四季豆,切幾片砧板肉細細咀嚼,肉香飄蕩,菜中夾著肉香,湯味兒天然純正,算是兒時對肉味兒最深刻的記憶了。
入冬以后,家家在火坑上方的屋梁上懸下一根鐵鏈,掛一個黑葫蘆般生鐵打造的吊罐,一邊取暖休閑,一邊在吊罐里做土雞煨竹筍湯、豬蹄燉四季豆、燉蘿卜、燉山藥,慢火熬制,滿屋香氣和煙霧繚繞,也不在乎煙熏火燎,那個時候人人練就一雙火眼金睛。幾乎每天都可吃到燉湯,我想吊罐燉湯可能就是“佛跳墻”的始祖吧?冬夜里圍著火坑燒洋芋紅薯,只需將洋芋紅薯埋在火堆旁的紅灰里,昏黃的燈光下剝開焦黃的外皮,黃澄澄洋芋如田黃石一般細膩溫潤,香氣氤氳,咬下一口,香糯甘甜。
如今火坑沒有了,烤洋芋也只能存在記憶力了;磨豆腐的石磨也埋沒在荒草之間了;炒土雞蛋也再是獨一無二的美味;做火燒黃鱔,沒有兒時的樂趣;豬油炒蘑菇,雖有原味的清香,但已吃不當年的香甜。
看著我們吃啥都提不起胃口,父親一臉淡然,意味深長的說道你們沒遭過罪,天下沒有啥美味兒,餓了啥都好吃。也許飯菜就像人生,摻雜太多的雜陳,就失去原來的味道,人生還是單純一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