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姝特
外婆離開已經(jīng)有一年了。
我時常還會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只是在這樣陰雨連綿的時節(jié)分外多些。我把這歸結(jié)于未能見到她最后一面的遺憾。
我最后一次見她,也是在這樣的春日里。
那時的她已經(jīng)病得很重了,癱在床榻上難以動彈。原本飽滿圓潤的臉頰深深窩陷進去,富態(tài)的身體變得形銷骨立,意識也不再清醒,甚至都不認得我這個最受她疼愛的外孫女。記憶里精神抖擻耳聰目明的外婆和眼前形容枯槁混混沌沌的老太太對比太過強烈,握著她干瘦的手,我才第一次意識到病痛的殘酷性。
時間匆促而過悄無聲息的就將我們對調(diào),她成了需要人悉心照料的對象,而我已經(jīng)能站在忙碌的大人中間搭一把手。
我陪著她的那天下午,綿延了很長一段雨期的四月天里難得的出現(xiàn)了晴朗。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屋里,我扶著她在床邊坐定,她的眸中依然無神,手卻下意識的伸向那片金色。
她總是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含香的花在她筆下綻滿了整個畫本,高歌的鳥被她描繪出無限的聲音,她的笑容對著一切鮮活的草木、湛藍的晴空、純真的孩童、誠摯的親朋......病痛消磨掉了她眼中的光彩、軀體的活力,卻如何也帶不走她心中的熱愛。
她再也沒有清晰完整的念出我的名字,可那天下午她回握住我的手一如既往的溫暖寬厚。
第二天我便不得不匆匆返校,準備畢業(yè)相關事宜。早春的雨水從北蔓延到了南,相隔千里的我也只能偶爾通過電話問一問近況,家人一切安好的回應給了我安心的底氣,于是我能夠?qū)⒆⒁饬D(zhuǎn)回到學習上,靜下心來努力打磨的畢業(yè)論文也不負眾望的被評為了優(yōu)秀。答辯那天,握著寫滿了表彰的燙金紅本,我迫不及待的想將那些夸獎與從前總是殷切關注后輩學業(yè)的她分享,我期盼她能再為我驕傲的笑笑。
可我不曾想到,一切竟落空的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
沒有人告訴我,那雙對我凝滿了慈愛的眼三天前就永久的閉上。那天已經(jīng)是她入土為安的日子,而我連掛著紗的棺槨都來不及看一眼,最后的畫面竟只停留在手機里那張黑白定格的相片上。
那是再也聽不到的聲音再也看不見的臉,可在千里之外除了眼中積滿最無用的液體我什么也做不了。遲一步便是永遠。
那年春天,即將踏上歸程之際,迎接我的卻是一場措手不及的離別。而在這場錯過的離別中,遺憾和愧疚我必須深深藏起,面對著更難過的人,我只能揚起笑臉充當安慰者的角色。
我大概是最后一個送別她的親人。終于趕回去后,只剩新的塋冢立在熟悉的地方,我伸出手,觸及的也只有那一抔黃土。母親在旁邊語氣溫軟與從前一般,像是她還能聽到那些柔聲細語。我將手收回兜里,握緊了里面躺著的那方舊手帕。
我也相信她能聽到的。就在我以為我今后所有的思念唯有寄托于那陌生而又冰冷的墓的時候,那方遺失多年的手帕卻再次的出現(xiàn)在了我眼前。從前每每被她包裹著對我疼愛的小手帕已經(jīng)破舊失色,可我知道,那的確應該是她留給我的念想,留給她這個滿心歉疚的外孫女最后的安慰。
世間寒來暑往、朝出夕替均是定律,人生百態(tài)順應時間變遷,逆不得,留不住。對于離別,或許釋然接受才是最好的答復。
我會帶著希望在這世間好好活,因為我知道,您這一生閱遍山河,也依然覺得人間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