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婉
我的母親出生于1956年。
母親有兄弟姐妹8個,她排行老幺。母親的降生,使得這個本就貧窮的農村家庭日子更加捉襟見肘。
外公外婆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舅舅阿姨稍微長大一點,便都迫不及待地扛上鋤頭向黃土地討吃食。在當時,喂飽肚子是全家人的理想,上學則是一家子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在母親13歲的時候,不甘于向命運低頭的她,倔強地以絕食為代價贏得最終勝利,如愿以償地上了學,成為一大家子里面唯一的一個讀書人。
學習機會來之不易,沒有多余的筆和本子,母親就用一種黃色頁巖,當地叫黃泡石在青石板上列算式默古詩,交不起學雜費,母親就到田里挖芋頭賣。因為刻苦,每學期班里各門功課第一的總是母親。然而文化大革命波及到中國的每個角落,連大山旮旯里的這所村級小學終究也是停課了,母親的學業(yè)從此斷斷續(xù)續(xù)。1977年恢復高考后,作為知青的母親再次捧起書本參加高考,以0.5分之差與西安航空工業(yè)學院失之交臂。
沒有考上大學的母親為生活所迫,在家鄉(xiāng)中學當了一名代理教師。但她一直沒有放棄通過努力改變命運的理想,1988年,已經32歲的母親得到機會并如愿考上了安康師范學校民師班。聽母親講,拿到通知書后,她做了很大的思想斗爭,最終還是狠下心把不滿2歲的我寄養(yǎng)在親戚家,毅然決然地踏上了求學路。
母親常常以她成長的經歷教育我:跌倒了怕什么,失敗了怕什么,爬起來,拍拍土重新來過。對于一個人來說,摔打正是磨練。像她這樣出身草根的人,只有靠努力靠奮斗靠爭取,才有可能得到命運之神的眷顧。而母親也終于做到了。
學成歸來,母親在家鄉(xiāng)當了正式老師,終于改寫了自己和一雙兒女的命運。此后,我隨著父母在校園中長大。每天天蒙蒙亮,打著火把走了幾十里山路趕來求學的孩子便打破了校園的寧靜。作為教師的母親,此時已夾著書本走進教室,在孩子們求知若渴的目光中開始了一天的工作,朗朗書聲成為小山村最動聽的聲音。
老師的孩子總是被特殊照顧的,一下課,憨厚樸實的學生們就從教室里雀躍著飛出來,爭先從兜里掏出應季的零嘴兒,要么是一個生紅薯,要么是兩個黃橘子,要么一把葵花籽樂呵呵地塞給我,拉著我一起跳格子、捉迷藏、打沙包……
每當看見學生們給我塞東西吃,母親總是趕緊從家里拿出我和哥哥的零食回送給學生們,或者招呼他們來我家吃飯。母親常常跟我講,這些學生都很苦,他們拿的紅薯,也許就要管一天的飽呢。
母親是苦孩子出身,看見學生因為交不起學雜費而輟學,蹲在學校伙房外吃苞米飯配干腌菜,心里就格外難受,她微薄的薪水,一部分便是用來盡可能的幫助到這些孩子,但力量畢竟是微小的。
母親說,她那時候的夢想,就是希望有一天,不再有學生因為交不起學雜費而輟學,不再有學生因為沒飯吃而面黃肌瘦,不再有學生因為沒衣穿而在大冬天凍破臉蛋……母親的夢想,也是那個時代的夢想,是新中國成立70年來幾代人接力奮斗的夢想。但當時,那是怎樣的一種奢望,如同仰望繁星的夜空,像摘取星星一樣遙不可及!
六十三年,彈指一揮間,母親從呱呱墜地的嬰兒變成了頭發(fā)花白的老人。作為時代的見證者和親歷者,母親這一代人,經歷了太多的磨難和曲折?v觀歷史,時代巨輪的每一次前進,都必然伴隨著陣痛和阻力,母親這代人所經歷的,也正是新中國的蛻變與新生。從憑票證購買商品到自選超市,從算工分吃大鍋飯到越來越豐盛的菜籃子果盤子,從低矮潮濕的泥瓦房到一座座鱗次櫛比的高樓,從小崗破冰到深圳興濤,從浦東逐浪到雄安揚帆......有太多太多數據對比、太多太多故事見證、太多太多社會和生活巨變,記錄著新中國從站起來到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
作為在三尺講臺奉獻了一生的教育工作者,更令母親感到欣慰的是,經過中央和各地方政府多年努力,我國已于2008年全面實現了免費九年義務教育。次年,陜西省開始實施蛋奶工程,家鄉(xiāng)紫陽縣義務教育階段學生現在已經全部吃上了免費的營養(yǎng)早餐或午餐。
現在的學生,再也不用愁吃愁穿愁學費,再也不用三更起床四更做飯五更打著火把去上學,他們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在現代化的教學手段幫助下快速全面地學習知識,住在配備有空調的標準化學生宿舍,吃著學校統一伙食做的衛(wèi)生經濟的飯菜。
去年,我的孩子也上了一年級,牽著他肉乎乎的小手去市一小報名,校園是那么寬敞,教室是那么明亮,老師是那么和藹。每天放學后,孩子都興奮地跟我講著校園的見聞,每個周末,我都會載著胖嘟嘟的他興致勃勃地去書法、英語、籃球各個興趣班打卡,去書吧靜靜享受書香里的親子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