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平安
我的童年,是在生產(chǎn)隊曾經(jīng)做磚瓦的草棚里度過的。 還沒上小學(xué)的時候,每天就像野孩子一樣,約上一群小伙伴在村子里瘋玩,玩著玩著,肚子里的饞蟲開始造反,便不由自主地朝茅屋望去,看茅屋是不是冒起了炊煙。如果有濃濃的炊煙包圍著茅屋,就知道母親燒起了灶火,奔向家的步子一下子變得輕快起來。六七歲時,我開始上小學(xué),學(xué)校離家有好幾公里的山路,如羊腸一樣在山山嶺嶺間纏繞著。每天還沒放學(xué),肚子早已空空如也,總是“等待著下課,等待著放學(xué)”。好不容易等到放學(xué),便急匆匆地往回趕,盼望著早點見到茅屋上空熟悉的炊煙。茅屋的炊煙,成了我眼中最美的風(fēng)景;茅屋里的粗茶淡飯,成了我記憶深處的美味。
改革開放以后,日子一天天好起來,父母親便用一生的積蓄蓋起了三間寬敞明亮的大瓦房,還搭起了新灶,青磚為體,瓷磚貼面,筆直的煙囪伸出屋頂,一副神氣十足的樣子。無風(fēng)的日子,炊煙如霧如塵,悠悠的,淡淡的,直直的,向著高空的方向飄然而去。起風(fēng)的時候,炊煙隨風(fēng)飄散,裊裊娜娜,為詩情畫意的鄉(xiāng)村平添了一道風(fēng)景。此時,我已為“孩子王”。每天早上,早餐的炊煙還未散盡,我便踏著清涼的夜露向?qū)W校走去。放學(xué)以后,改完作業(yè),備好第二天的課程,便哼著小曲朝家里趕。學(xué)校離家不遠(yuǎn),就二十幾分鐘的路程,但此時很容易想起炊煙,想起炊煙里濃濃的鄉(xiāng)土味道。到了村口的小橋上,常常不由自主地朝房頂上瞅瞅,看那炊煙是不是已經(jīng)升起。我知道,炊煙濃濃的時候,是母親剛剛燒起灶火,正打算洗菜做飯;炊煙淡淡的時候,那一定是飯快做好了,母親正炒菜呢……想著想著,步子變得輕靈起來,眨眼間,我已到了院子里,飯菜的香味直朝我鼻孔里鉆……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蘿卜白菜洋芋紅薯,竟是那樣的香甜。
最有詩情畫意的是傍晚,人們像歸巢的鳥兒一樣,從山山坳坳里出來,順著一條條曲曲彎彎的小道回來了,我忽然想起了“戴月荷鋤歸”的古句來。各家的主婦們?yōu)榱宋縿谛量嗔艘惶斓哪腥,紛紛燒起了灶火,想著法子做點可口的晚餐。村子里炊煙四起,在晚風(fēng)中飄著,在晚霞中飄著。“日之夕矣,牛羊下來”,此時,牧歸的老牛,荷犁的男人,構(gòu)成了一道美麗的剪影,猶如戲臺上正在上演著的皮影戲。夜幕降臨了,炊煙在夜色中逐漸淡下去,家家戶戶的晚餐也做好了,餐桌上,黃亮亮的臘肉片,金燦燦的土雞蛋,綠油油的青豆角,紫盈盈的燒茄子……都是些自種自吃的時令小菜,沒有見過農(nóng)藥、化肥和添加劑這些洋玩意,純潔如出水芙蓉般的鄉(xiāng)間女子,質(zhì)樸,清爽,自然,醇香,是人間最純正的味道。
如今,人們住進了寬敞明亮的房子,廚房裝修得如同宮殿一般,沒有炊煙,沒有油煙,潔凈得一塵不染,各種菜品豐富多彩,想啥有啥,但我們卻怎么也吃不出從前炊煙裊裊的廚房里飄出的美味了,這是為什么呢?我想,是太多幸福的味道麻木了我們的舌尖,是太多的欲望帶走了我們的幸福。朝朝暮暮里,行色匆匆間,我們都在苦苦地追尋著所謂的幸福,但追尋的腳步始終趕不上我們貪婪的欲望。于是,我們總是感覺不到飯菜的鮮美,感知不到生活的幸福。其實,幸福似乎很簡單,它就在眼前,就在當(dāng)下,就像從前茅屋或瓦房里飄出的炊煙,簡單自然,寧靜致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