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偉東
下了高速,拐向省道310,走了不遠,妻子嚇得驚叫起來:“停車!我要坐后邊去!有免費的高速不走,偏要走這要命的山路,嚇死人了!”這天是今年農(nóng)歷正月初五,我和妻子自駕春節(jié)游,從紫陽縣去鎮(zhèn)巴縣。計劃以每小時四十公里的速度,翻越長度約六十公里的巴山,中午到鎮(zhèn)巴縣城。
按照預設,上午九點準時進入巴山山腳溝道。兩面的山直立高聳,溝道窄得似乎把人卡在夾縫里。向上望去,空間視線如倒立的三角形。左右山坡上,突兀出大小不等密布的碎石和土塊,給人感覺是松散的,沒有可靠的支撐和固定,有可能隨時滾落下來,將路面和溝道填埋。路在大山夾縫中曲里拐彎纏繞著伸向前方。視線受到限制,有時能看幾百米,有時只能看幾十米。
山溝里岔道很多,有些鄉(xiāng)村支干道看上去比主干道寬,路面還新。在一個三岔路口,一不小心走錯了方向,越走路面越窄,僅容一輛三輪車通過。右邊是懸崖,望不見底。左邊是直立的崖壁,望不見頂。前面,是望不見頭的窄溝和掛在刀劈般崖壁上的路。越走讓人心里越發(fā)怵,感覺頭發(fā)根都豎起來了。還好,迎面過來一個人,停車下去一問,就是走錯方向了,要掉轉車頭還得向前走十來里。
我仔細打量了一下路況,前邊幾十米遠處路畔石縫里長一棵胳膊粗的樹,馬上來了主意。我讓妻子下了車,自己把車開在那棵樹跟前,車尾中間端對著樹干,慢慢向后退,就要碰在樹上,再向前。前后只能移動三十來厘米,移了十多次,終于把車頭調(diào)轉了。路人驚訝地說:“啊呀,我就沒見過有人敢在這個路上調(diào)車頭。”我下了車,兩腿微微顫抖,心怦怦亂跳,強作鎮(zhèn)靜:“只要人膽大,問題都不是啥。”妻子欣慰地長出一口氣:“快快原路返回。”我說:“半山上來了,返回去不是前功盡棄了嘛。”
轉過三岔路口不遠,滿眼全成石頭。路也成了石頭路面,在原始石頭上鑿出來的,坑坑洼洼,車顛簸得厲害。左右望望,石崖陡壁上,各種各樣的石頭橫凸出來,犬牙差互、嶙峋怪狀。向前望去,巖壁上交互在一起的怪石呈滾落狀,像虎口,像魔洞,像張開口的鉗子,似乎窺視著臨近的獵物,想要一口吞噬。風吹過,石頭林里發(fā)出刺耳的呼嘯聲,極度刺激恐怖。妻子有一種臨危的感覺,用帶著顫抖的聲音不停“啊呀”。我穩(wěn)著心態(tài)說:“人都說最美風景在路上。走高速能看到這樣的景致嗎?”妻子回答:“這景致我敢看嗎!”
迎面過來一輛大貨車,面對面停在了路上。我和貨車司機下了車,面面相覷,都不說話。路面兩輛小車對開還行,一大一小就為難了。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從進入巴山山區(qū),只遇到一個路人和這輛貨車,再沒發(fā)現(xiàn)一戶人家一輛車。貨車司機看著我滿臉愁容,我眨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回頭觀察了一下路況,幾十米外路邊靠山崖有二三平方米的一個陡坡。我讓妻子下車,把車倒回去,斜停在陡坡上,處于即將側翻的狀態(tài)。貨車司機把車開過來下車打量了一下路況,非常謹慎地往過開。我指揮著,貨車一邊緊貼著我的車身,一邊車輪緊扎在懸崖邊,終于錯開了。妻子緊張的臉色煞白:“媽吆,還敢走哩?”我自己給自己壯膽:“怕啥,多少年前就有的路了,不知過了多少人和車,不會有事。”
又往前走了一截,兩邊直立的石山幾乎貼在一起,相距大約二十來米。溝道似乎是一只手掌能插進去的石縫,望不見底,只聽見底下傳來“嘩嘩”流水聲。抬頭向上望,山縫間只能看到大約一尺寬的天空,光線暗淡。路面就在這細線式石縫崖壁上掛著。漸漸地,路面脫離了崖壁,伸進石山上鑿出的橫向凹槽。行走在橫向凹槽里,好像走在一個石頭坑道里,陰森昏暗。凹槽形路面長約五六百米,盡頭橫出一個大山的石嘴子,石嘴子上打了一個洞,約有幾十米深,公路在石洞里穿了過去。
穿過石洞豁然開朗起來,好像進入了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山勢圍轉成大鍋一樣的形狀,口子敞開,山體呈圓柱空心狀,平緩勻稱縮回來。“鍋底”是一條小溪,從剛才穿過山洞的石嘴下縫隙流走。路在“鍋底”沿著平緩的坡面旋轉上升。太陽恰好在“鍋口”中間偏南位置,照得整個“鍋內(nèi)”透亮。“鍋沿”上密布著灰蓬蓬的樹枝,好似加裝了偽裝網(wǎng),給人一種神秘幽靜的感覺。“鍋中”輕微有些紫白霧氣漂浮,絲絲縷縷,又給人一些仙氣縹緲的幻覺。路邊,成片的芭蕉樹油光碧綠,又給人一種走進熱帶叢林深處的意味。“鍋腰”中間散居著幾戶人家,房屋是吊腳樓,木質(zhì)的,有幾只雞鳴叫著在吊腳樓附近的樹叢中覓食。終于發(fā)現(xiàn)有人家了,我心里舒緩了一下,對妻子說:“你走到哪都愛照相,看這風景多美。”妻子焦急地說:“誰知道前面的路況怎樣,快走吧。”
到“鍋腰”位置從一個埡口轉出,又到了一道山溝的溝底,抬頭一望,前面的山還高得很。妻子說:“不是到了半山腰了嗎,怎么又到了溝底?”我說:“這就叫山中有山,這山還比那山高。堅持走下去,總會到山頂?shù)摹?rdquo;路就修建在七八十度陡山崖上,隨山勢,在山嘴上盤旋彎轉而上。山崖是皺褶連皺褶的山崖,路是小彎連小彎的路。這個彎道的尾端,就是下一個彎道的起點,彎彎相連,起伏蛇進。彎道都很短,最短的僅有二三十米,最長的也就四五十米。沒有三五米的路面是平的,可以讓車安全地停下來,休息一下。左邊依然是望不見底的懸崖,右邊陡崖上都是碎片形的灰石渣。妻子又被嚇著了,低聲說:“咋這么個路,萬萬不敢開快了。”我早緊張了,腳底感覺到血液在往上涌,腳心位置有了懸浮的感覺。我掃視了一下車盤儀,速度只有十多碼。我自己心里叮嚀自己要鎮(zhèn)靜,嘴上若無其事對妻子說:“放心,穩(wěn)著呢。”
再往上走有了人家,稀稀疏疏散居在公路邊。路是山的生機,山是路的風骨。看得出,大山里的人家圍繞這條公路生活。懸崖邊上,只要能立住一座房屋,就是一戶人家。房屋一邊的墻壁同懸崖平行直起,屋門安在路基上。出門就是公路,公路就是院子。有些家戶也有小車,或在靠山一邊僅能停下車的石窩里,或在自家門口路面上停放著。房屋附近能立住人的地方,哪怕是巴掌大的一點,都被開墾出來,種著油菜。妻子驚嘆道:“哎呀,這些人咋敢在這個地方住呢?”我說:“看不到這些人的艱難,咋知道你過得幸福。”
繼續(xù)往上走,出現(xiàn)一個路標,顯示距寧強縣巴山鎮(zhèn)十公里。我問:“幾點了?”妻子說:“十一點半。”從高速路口到巴山鎮(zhèn)四十多公里,沒想到兩個半小時才走三十來公里。我說:“到鎮(zhèn)上吃午飯,休息一會再走。”妻子喜悅地說:“到鎮(zhèn)子情況就好了。”一會,路標顯示到了巴山鎮(zhèn),我把車速放到五碼左右,看哪里有平緩的地方可停車,哪里有飯館可吃飯。沒想到,巴山鎮(zhèn)還是處在半山腰急轉彎加陡坡直立的崖壁上,急轉彎處緊貼崖壁橫著一座三四層的小樓,掛著鎮(zhèn)政府的牌子,辦公樓的門同路沿平行,周圍路邊崖壁上散掛幾座民房,路邊有幾個人用好奇的目光地看著我們。別說吃飯了,連停下車喘口氣的地方都沒有。
終于到了山頂,路標上寫著“關公嶺”。把車停在路邊,觀看巴山風光。山的東面,山連山山套山,山山巍峨簇擁。溝鎖溝溝纏溝,溝溝伸向深溝。南北遠處山頭上,白雪皚皚。雪在陽光的照射下,呈現(xiàn)出紫紅色的光線。黛黑色的樹,白色的雪,紫紅色的光線,起伏巍峨的山巒,交織在一起,雄奇秀麗。西面卻是漫平向下層遞式山巒,拱連著伸向遠方,視野開闊,一眼可望幾十里,暖心爽眼。妻子激動地說:“啊呀,這風景真美!”我笑著說:“不把艱險和困難踩在腳下,那能看到這美景。”妻子輕盈一笑:“照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