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員 鄭長春 曾以為,陜南山大溝深、地荒人稀,缺乏久遠的文化滋養(yǎng),很少有舉世矚目的所在,即便是一抹秀色,也不過浮華的外襯而已,很難觸摸到它澄澈宏闊的靈魂。可是,當(dāng)我有一天真的把腳步停留在這里,卻震撼了,“見此原野秀,始知造化偏”,沒想到,郁郁蔥蔥間,點點文化遺跡俯拾皆是。一條“岸翠山煙逼,波紅日影來”的漢江,用柔韌多彩的絲線,把上帝遺落在蒼茫深處的顆顆明珠串連起來,成為環(huán)繞巍巍秦巴脖頸上璀璨的項鏈,使人不禁驚嘆。在這里,大自然的神奇性、復(fù)雜性、特殊性顯得無比絕妙。
江邊小城紫陽就是例證。
初識紫陽,是因為多年前有幸在西安城里品了一回富硒茶。痛快之余,拿著包裝細細一瞧,產(chǎn)地竟是紫陽。于是,過去不太習(xí)慣品茶的我,便愛屋及烏,對紫陽也就有了另一種感覺。也許,別人飲茶,是一種喜歡,而我卻成了一種熱愛。人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動物,愛一個地方,那里總有吸引他的東西。從此,我有了開始研究紫陽的沖動。
有人說,歷史就是人的一連串沖動。而對于我,走近紫陽,并不完全是出于一時沖動,更多的是對于這里人和事的感動,感動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的浩渺與壯觀,感動著“積水浮冠蓋,遙風(fēng)逐管弦”的詩意與悲歡,感動著“萬里朝宗誠可羨,百川流入渺難分”的哲思與執(zhí)著,感動著“自顧疏野性,難忘鷗鳥情”的灑脫與深沉,總之,從漫漶到清晰,由感動到行動,從初始的“漾舟漢江上,掛席候風(fēng)生”到最后的“何年植向仙壇上,早晚移栽到梵家”,竟真的研究上道了;蛘哒f,是紫陽茶把我引到“道”上來了。當(dāng)然,在我看來,紫陽最值得稱道的,是這里元氣淋淋、特質(zhì)灼灼的道文化。
道教是中國漢民族中的土生教,屬于一個十分龐雜的文化綜合體,對中國的歷史、文化、醫(yī)學(xué)等發(fā)展有過重大的影響。在紫陽,說起道文化,不能繞過一個傳奇人物。這個人,就是被后世尊稱為“南宗道教首祖”的張伯端。
史書載:張伯端,
字用誠,又名平叔,號紫陽,臺州(今屬浙江)臨?き嬬蠼秩。生于北宋太平興國八年(公元983年),卒于神宗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壽九十九歲。他從小博覽群書,“仆幼親善道,涉躐三教經(jīng)書,以至刑法書算、醫(yī)卜戰(zhàn)陣、天文地理、吉兇死生之術(shù),靡不留心詳究”,“少業(yè)進士,坐累謫嶺南兵籍”,因“火燒文書”獲罪被發(fā)配嶺南。治平中,曾隨龍圖公陸詵“師桂林”,并“引置帳下,典機事”,“移他鎮(zhèn),皆以自隨”。熙寧二年(公元1069),張伯端隨龍圖陸公入成都“以夙志不回,初誠愈恪,遂感真人授金丹藥物火候之訣”,開始潛心鉆研。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轉(zhuǎn)徙秦隴”,“擇興安之漢陰山中(今陜西紫陽縣紫陽洞)修煉”,以非凡毅力,為探索延年益壽奧秘,傾其所有,著《悟真篇》成一家之學(xué)。因倡導(dǎo)道教內(nèi)丹為中心的儒釋道三教合一之學(xué)說,為人類健康與生存作出不可磨滅的貢獻,被《四庫全書總目錄》提要稱為“專明金丹之義意,與東漢魏伯陽《參同契》并居為道教正宗”。
張伯端隱居在漢江之濱的山洞里,出入鳥道,朝來夕往,行跡無蹤,被當(dāng)?shù)厝艘暈樯裣,所居山洞被稱“仙人洞”。他的蹤影,在羽化成仙后,皆成美麗傳說,為這方水土注入濃郁的宗教文化底蘊。于是,各地羽士、儒生尋蹤問道,紛至沓來。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紫陽縣是明代正德年間設(shè)立的,距今有五百多年了。明代皇帝自永樂大帝始多好仙道,希望長生不老。正德皇帝亦如此,因仰慕紫陽真人而于此地建縣,成為中國唯一一個以道號為名的縣級行政區(qū)。
據(jù)考證,清代之前,紫陽仙人洞口石壁上有宋元豐年間
石刻。可惜,當(dāng)年張伯端修道的仙人洞,因上世紀七十年代修水庫而毀。后來,在距離原仙人洞五百米處新修了紫陽閣。現(xiàn)在,這個江邊小城的對面,是風(fēng)景秀麗的文筆山,山上金碧輝煌的紫陽閣前后是真人像和悟真觀。登臨閣上,層巒疊嶂的紫陽城盡收眼底。群山環(huán)抱的文筆山,儼然成了善男信女們的精神歸宿。
那么,當(dāng)時身為小吏的張伯端緣何從千里之外的成都輾轉(zhuǎn)而來,選擇文筆山下的一個山洞修行?是因為這里秀麗幽靜,還是如民間傳說悟真觀上有祥云籠罩?
“四面云山仙作主,五湖煙水人忘機。”也許,舊時仙人洞口這副對聯(lián)能夠道出玄機。在我看來,當(dāng)年張伯端云游于此,除了寄情這里的山水外,應(yīng)該是這里的富硒茶留住了他的心。我們不是常說“想留住一個的心要先留住他的胃”么?張伯端是個高人,“老眼知佳處,曾看八境圖”,置身美若仙境的山中,面對汩汩山泉和清香佳茗,不會不懂“自古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的道理。因此,“筑室于山青水綠之中,乃揚罄然而怡怡然,若有所得?蛡饔谑性唬涸赓H張平叔歸于山矣”。
我不敢說每一位修行者都是心有所向、慧眼識金的美食家、醫(yī)學(xué)家和地理學(xué)家,但至少能夠保持著對社會生態(tài)和自然環(huán)境的敏感度,相比普通人,他們更懂“出世”和“入世”的時機與要義。據(jù)清·仇兆鰲《悟真篇集注》卷首“陸彥孚記”說,張平叔路過紫陽時,面對眼前“石似浣紗石,江如濯錦江”的美景,便停下了腳步,“征帆向何處,云霧晦蓬窗”,于是決定在此鑿壁開洞,潛心修煉。“寓目不堪愁遠涉,投身方自愧高飛”,這實在是一塊難得的風(fēng)水寶地!正因為此,我長途跋涉去紫陽,先把那些花花綠綠的排場盛景放在腦后,而全部身心地去擁抱它實實在在的地域人文。這一接觸不要緊,要緊的,竟發(fā)現(xiàn)這些山山水水深處確實蘊藏著如此不可思議的神秘,簡直讓人眼花繚亂。然而,正是這樣的世界,這樣的多元,這樣的無限,才值得我們沖動和探索。
我在紫陽有幸遇到了馮興釗道長。這是一位年屆七旬的老者,長須飄飄,慈眉善目,精神矍鑠,頗有仙風(fēng)道骨。交談得知,他生于一九四五年古歷十一月初七,是紫陽縣漢王城爐埡人,先在鳳凰山擂鼓臺出家修道,師從全真龍門派第二十九代傳人楊法祥道長。一九六六年“破四舊”被迫中斷出家生活而返家務(wù)農(nóng),農(nóng)忙之余仍繼續(xù)潛心修道。一九八一年重返擂鼓臺清修,曾常住西安八仙宮系統(tǒng)研修道家經(jīng)典和道規(guī)教義,后被紫陽縣領(lǐng)導(dǎo)請回老家商討弘道之事。
仙人洞因張伯端在此修煉而香火綿延一千多年,為了心愿,馮道長幾經(jīng)選址,看中僅半里之遙的紫陽溝里廢棄的化工廠,認為適宜作為道教活動場所。經(jīng)縣上協(xié)調(diào),請古建公司修建大殿、塑神像等,此后香火興旺,在紫陽縣形成“北有擂鼓臺,中有真人宮,南有觀音寨”的格局,馮道長也成當(dāng)?shù)孛,并?yīng)英國道教協(xié)會邀請出訪傳道,使南宗道教文化獲得機會走出國門,融入世界文明。
“天上河源落五臺,樓前澄影隔塵埃。”站在文筆山的真人像前,望著“水闊晴空寫,風(fēng)高夕浪翻”的粼粼漢江,還有“煙里歌聲隱隱,渡頭月色沉沉”的紫陽城樓、“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的綠綠茶園,心底輕輕升騰起一種洞悉世事的滄桑感:世界很大,我們很;宇宙很大,世界很;活在當(dāng)下,安然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