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
我家的清晨是喜鵲叫醒的。門頭的老榆樹上,是一對花喜鵲的窩,東邊大坡梁的太陽剛剛露出半張臉,一對喜鵲就跳出窩,對著太陽叫開了。這時,“咯呀”一聲,我家大門開了,婆婆手搭額頭看喜鵲,笑盈盈地說:“喜鵲叫,喜事到!”又折身回屋,捧一捧玉米籽兒出來:“花喜鵲,吃飯咧!”一道金色的光波鋪下,花喜鵲就從窩里跳下來,一邊吃一邊“喳喳喳”叫著。
父親牽著牛,扛著犁,上坡去了,母親提著菜籃,到園子里剜菜去了,婆婆拿起掃把,掃起院落了,花喜鵲圍著婆婆跳,這時候,三娘把雞籠打開了,爭強好勝的公雞最先沖出來,搶吃喜鵲剩下的玉米,嚇得花喜鵲飛上窩頂,母雞跟隨其后,吃完玉米的雞們不走開,圈著婆婆叫,婆婆把掃把一揮,這才四處散開,去了竹林里,去了杏樹下,去了老榆樹下的草叢里。
家門前的榆樹,是老太植下的,一大把年紀(jì)了,粗壯,高大,枝密,頂端分出三個叉,正好成了喜鵲建窩牢固的“根基地”。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早晨,老榆樹來了兩只花喜鵲,在枝頭跳上跳下,“喳喳喳”叫,叫了一會兒就飛走了。第二天早晨又叫。第三天早晨還是叫。等到第四天早晨的時候,它們銜著干柴棒棒開始搭窩了。婆婆說,花喜鵲相中咱們的這塊風(fēng)水寶地了,喜鵲最有靈氣,選了今天是個黃道吉日,它們動工建房啦。
喜鵲是鳥中最勤勞的鳥,也是鳥中的“建筑師”,銜來又粗又長的干柴棒棒鋪在下邊,作為堅固的脊梁,然后再銜上細(xì)的、短的搭窩,兩只喜鵲分工合作,從大坡梁,從尖尖嶺,從小河邊,從楊樹林,叼來一根根棒棒鋪窩,雌鳥沒有放好的棒棒,雄鳥叼起來重新搭建,一只喜鵲來了,另一只去了,來來去去,去去來來,鳥影在老榆樹上閃動,柴窩一天天變大,不知過了多少日子,喜鵲窩落成了,落成的那天,一對喜鵲叫得非常歡。篩子般大的窩,開在老榆樹頂,仿佛一朵巨大的黑牡丹,在樹頂搖搖晃晃。
有了安樂窩的喜鵲,每天在晨曦中準(zhǔn)時鳴叫,成為我們院落起床的鬧鐘。
婆婆最愛花喜鵲,麥粒頭子、秕谷、碎玉米,都留給喜鵲,起初撒給喜鵲的食物,喜鵲不予理睬,慢慢地,敢跳下來吃,一邊吃,一邊警惕地抬起頭,看婆婆。婆婆哩,也笑瞇瞇看它們吃,一來二去,喜鵲不怕婆婆了。婆婆臉白皙,滿頭銀發(fā),太陽一照,泛著白光,猛一看,婆婆的脖子上就是一枚銀月亮,只要這枚銀月亮在院子里晃,站在窩邊的喜鵲就叫。母親說,婆婆與喜鵲的心里,有一座連心橋。
一對恩愛的花喜鵲,有時候也干仗。一天早晨,兩只花喜鵲在窩里“踢踢咚咚”打鬧,從窩里打上窩頂,又從窩頂打上枝頭,老榆樹下是堆砌的亂石頭,亂石頭上橫七豎八的柴枝條,兩只喜鵲又從枝頭上打下來,落進(jìn)了枝條的空隙里,無論怎樣掙扎也無法逃脫。婆婆看見了,奔過去,爬上亂石堆,把喜鵲一只一只掏出來,放飛了。喜鵲的爪子很尖銳,婆婆的手背被抓得鮮血直流。飛上窩頂?shù)幕ㄏ铲o不叫了,直愣愣地看婆婆摁著手背。
花喜鵲更愛婆婆了,只要一看見婆婆在院子走動,就深情地叫著,時不時地飛下來,在婆婆的前后跳躍,婆婆就掏出一把糧食犒勞它們。
喜鵲是偉大的建筑師,它們建造的窩,不但高大、美觀,而且十分堅固。一次發(fā)狂風(fēng),老榆樹旁的草垛子,被風(fēng)刮得四處飛散,一根一根的稻草,成了一根一根脫弦的箭,萬千根射向遠(yuǎn)方,不見了蹤影。幾棵春樹,被攔腰折斷,只剩下光禿禿的半截樹干,榆樹韌性強,被刮得東倒西歪,也沒被折斷,樹杈上的喜鵲窩,搖來晃去,沒有散架,等到狂風(fēng)一過,兩只花喜鵲就出了窩,站在窩頂叫。
花喜鵲從銜來第一根柴棒棒,到完全落成,要飛多少公里,無法計算,但窩的重量可以大約計算出來的。黑娃家門前大榆樹上的喜鵲窩廢棄,黑娃用長竹竿搗下來,拿長桿子秤一稱,柴棒棒重五十五公斤;ㄏ铲o的這種精神是我人生的導(dǎo)向。
“婆婆,花喜鵲的窩,咋就那么大哩?”我問。
“它是提防王莽報復(fù)哩!”婆婆說。
“咋個報復(fù)呢?”我又問。
婆婆這才給我講王莽追劉秀的傳說:“王莽啊,把劉秀追到了王莽山,眼看要追上劉秀了,這時,山中的一塊平地有個農(nóng)夫耕地,劉秀看見耕出來的犁溝就跳進(jìn)去,王莽四處尋找,不見劉秀,就在這時,樹上的一只八哥就叫開了,說是犁溝、犁溝。王莽正要在犁溝里找,喜鵲發(fā)話了,直說假的假的,王莽聽了喜鵲的話就走開了。劉秀做了皇帝后,給八哥說,八哥嘴再會說也過不了秦嶺,給喜鵲賜一項銀項圈,從此,喜鵲的脖子有一圈白羽。”
“喜鵲的窩,咋就那么大呢?”我再次問。
“喜鵲是尋最美、最堅固的柴棒棒給牛郎織女搭天橋哩,尋第一根,它們覺得不滿意,再尋第二根,就這樣一直尋下去,直到喜鵲窩建好了,還沒有滿意的一根,等到七夕這天,喜鵲們就抽出窩里最長最美的一根柴棒棒,飛上了天河,搭七夕橋去了,這是喜鵲們共同建起的愛情橋,這一天,在人間是很難找到喜鵲的。喜鵲是喜鳥,祥鳥,你要愛惜哩!”
從那天起,喜鵲成為我心中的“愛心鳥”是勤勞的圖騰,是毅力的標(biāo)桿。我和喜鵲間也有了一座連心橋。
老家還在,門前的老榆樹還在,只是樹杈上的喜鵲窩空著,一代一代繁衍生息的喜鵲們,也許飛到別處新建家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