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宗保
家鄉(xiāng)那棵紅棗樹,伴著我曾住過的老屋。
有過多少童年的往事,記著我曾走過的路……
這是知名作曲家祁隆作詞作曲的一首《紅棗樹》。第一次聆聽歌曲時,并沒有太多的感觸,如今已兩鬢斑白,再次傾聽熟悉的歌曲旋律,卻兩眼含淚,成了曲中人。
我對棗樹有一種難舍的情懷。兒時,小院子有棵棗樹,幾乎和房屋一樣高。每年春夏之際,棗樹像一把撐開的大傘,遮掩住了小院子的大半個天空。按說,我家住在巷子中間,不是村里的熱鬧位置,但正因為這棵大棗樹,讓這條窄窄的巷子變得熱鬧生動起來。
春天,是與小伙伴們最開心時。樹上開滿了米粒大小的黃花,蜜蜂“嗡嗡”地在枝間飛來飛去;夏天,掛滿綠果的枝條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特別招人喜愛;秋天走來,天高云淡,一顆顆紅紅的棗子掛滿枝頭,像一串串紅瑪瑙,又像一盞盞紅燈籠;寒風襲來,棗樹葉落枝枯,又像一位飽經(jīng)風霜的老人默默地守護著身下一片土地。
最讓人難忘的是夏秋之交棗樹結果時。此時已長大的棗子,雖然只此青綠,但已成街頭巷尾小伙伴們關注的焦點,盼星星盼月亮。不是今天嘗一個,就是明天摘兩個。棗子緩緩變紅時節(jié),更是引誘著小伙伴的口水直淌,饞涎欲滴。
于是,趁大人不在家的時,便和小伙伴們拿著長長的竹竿,敲打著樹上紅棗子,一邊打,一邊吃,棗子掉到了地上,砸在了頭上,甚至為搶棗子相互碰倒,趕快爬起來,相視一笑,繼續(xù)鬧著笑著。每次敲打棗子過后,總會遭到父母責罵,說棗樹不能用竹竿敲打的,一敲打,往后就不結棗了。直到現(xiàn)在,我尚不知為什么不能用竹竿打棗,但竹條打屁股的疼卻真正體驗過。棗樹下和小伙伴玩得最多的游戲是跳皮筋、跳房子,男孩子打紙片、彈玻璃球,大家玩得不亦樂乎。除此外,小朋友們還在樹下平放的石碑上,一起寫著作業(yè)。這邊坐兩個,那邊坐兩個,相互比賽著,看誰先做完。我那時還算一個比較安靜的孩子,做完作業(yè)之后,總喜歡把《小英雄雨來》的連環(huán)畫,翻來倒去地一遍遍地看著。
棗樹下面那通石碑,歷經(jīng)滄桑歲月,記得還有人專門來棗樹下仔細查看過這塊石碑,問父親賣不賣?父親認為這塊石碑正可當吃飯的小桌子,一直沒有同意交易。碑下四周是用磚塊壘起來的四個磚蹲,成了全家吃飯和我們寫作業(yè)的石桌。盡管那時的飯菜非常簡單,但全家人和睦地坐在一起,叮叮當當?shù)耐肟曷,大人孩子的說話聲,再加上公雞母雞的“咯咯”聲,交織一起,多么好的田園交響曲。
在棗樹下,還發(fā)生過與父母之間的一次爭吵。那是即將考上大學的初夏,平時迷信的母親,為了能讓兒順利考上理想大學,就在這棵棗樹下默默地祈禱,并許諾,如果能保佑孩子順利考學,會給棗樹神祭拜上半只羊。父親聞聽后,氣呼呼地說:“你許諾給樹仙半只豬也行啊,咱們家從不吃羊肉,你許諾半只羊干嗎?”真不知道樹仙是否收到母親虔誠的祭拜,但那年我順利考上了大學,卻是不爭的事實。后來母親常常說:“看,我說啥來,許下的愿靈驗吧!咱們這棵棗樹是有靈性的,我那么虔誠,它一定會保佑兒考上的。”父親看著入學通知書,也不再為母親祭拜是豬是羊爭吵什么了,任憑母親買回來半只羊,在棗樹下一番虔誠祭拜后,我家吃了很長時間充滿膻味的羊肉。
那棵棗樹長了多久,又是什么時候被挖掉的,那塊被當作書桌和飯桌的石碑是什么時候消失的,甚至連棗樹的模樣,也隨著漸漸變白的銀發(fā)彌散在歲月的長河里,模糊起來。但童年點點滴滴的記憶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變得清晰。特別是如今,每每經(jīng)過農(nóng)貿(mào)市場的干果攤,看著那紅紅的或大或小或長或圓瑪瑙般的紅棗,總有一種難忘的感情留駐心間,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院子的那棵棗樹,想起在棗樹下和小伙伴們一起玩耍,所做過的游戲。
棗樹是我國固有的古老樹種,有著七千年的悠久歷史。相傳,棗的名稱,是由人文始祖黃帝命名的。后來,棗樹在中國民間又具有了十分美好的寓意,如子女結婚時,棗子就和花生、桂花、蓮子一起,被賦予了“早生貴子”的含義;棗樹上果實飽滿,色澤鮮艷,寓意著生命的旺盛和繁榮;特別是棗子紅紅的顏色,寓意著家庭美滿、紅紅火火。不僅如此,因為棗樹是一種生命力頑強、對土壤和氣候條件要求不高的樹種,自然也成為歷代文人墨客筆下有情有義的樹種,描寫、詠頌棗樹、棗子的詩文俯拾皆是,琳瑯滿目。
一轉(zhuǎn)眼,當初那個滿頭黑發(fā)的鄉(xiāng)下少年,已變成了兩鬢斑白的中年。雖然多年來去過無數(shù)的地方,吃過不同地域各種各樣的棗子,但每每想起,卻再也沒有一顆棗子像小時吃過的棗子一樣的香甜味道。一次,經(jīng)過農(nóng)貿(mào)市場,看到果農(nóng)攤前擺著一大筐一大筐的棗子,心里不由得泛起層層的漣漪。笑瞇瞇地問果農(nóng):“可以品嘗一顆嗎?”果農(nóng)說:“隨便嘗,沒事的。”輕輕地咀嚼著這顆甘甜的紅棗,又想到了老家的那一棵棗樹,想到了在樹下打紙包、玩彈球的小伙伴……想到這里,那驅(qū)散不盡的無盡鄉(xiāng)愁,在身上一點點地彌漫開來,讓我突然有種要回老家的沖動。我想再站在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棗樹下,去深呼吸地聞一聞故鄉(xiāng)風中彌漫著的鄉(xiāng)愁味道。
國慶節(jié),受朋友之邀,來到陜北清澗。這是聞名世界的紅棗之鄉(xiāng)。在離朋友家的一個山頭,朋友把車停下了,說畔上的紅棗熟了,讓上去嘗嘗。起初還真沒有反應過來,這隨便吃,叫人逮住怎么辦?朋友笑著對我說:“您放心吃。”走上山坡,看見紅艷艷的棗子在枝上鈴鐺般地搖曳著,像老家時那盞盞紅紅的燈籠,在召喚著子女們快快回家過年。我一邊挑選樹上一枚枚又大又圓的紅棗,又不忍心地撿掉落在地上的紅棗,不由自主地想起兒時與小玩伴一起打棗、摘棗的情景。那時,掉在地上的紅棗根本舍不得扔掉,也不用洗,撿起來用手擦掉上面的灰土,就塞進了饑餓的嘴里。
老家的紅棗樹早已淹沒在時代的風雨中,但心里的那棵紅棗樹,卻一直常駐在心中,成了內(nèi)心深處永遠割舍不掉的裊裊鄉(xiāng)愁。它暖紅了夢想,慰藉了在遠方古城里那顆漂泊著的心,也讓我常常想念過去那些貧窮歲月里的期待和堅守。